沧浪 (1 / 6)

此后皇后对今上,依然是客气恭谨,敬而远之的态度。平日她勤于处理六宫事务,恩威并施,由此宫禁肃然,再无出什么乱子,唯张贵妃每每有意挑衅,要求搬入更为豪奢的宁华殿,妃妾居处称“殿”已是僭越,而她更常越过皇后,自己向两省六局发号施令,以致宁华殿饮膳用度供给皆逾于中宫。不过皇后处之裕如,无所不容,任张贵妃如何无礼都未有怒意。

直到这年十二月里,我才又见到皇后有哀戚神色现于眉间,但却不是因张氏之事。

那日黄昏,公主照例去柔仪殿作晚间定省,我随侍同行,入到殿中,见皇后正独坐着看案上一卷文书,转首看我们时,目中莹然,有泪光闪动。

公主吃了一惊,忘了行礼,先就疾步过去关切地问“孃孃,怎么了?”

皇后拭了拭泪,然后浅浅一笑,拉公主在身边坐下,沉默地半拥着她,良久后才道“孃孃一位好友的夫君上月去世了……她夫君蒙冤而亡,她还年轻,几个孩子都没你大……”

“蒙冤而亡?”公主诧异道,“那孃孃将冤情告诉爹爹,请爹爹为他昭雪呀。”

皇后恻然笑笑,只拥紧公主,并不接话。

许是意识到此中自有为难处,公主双睫一垂,亦有些黯然。依偎着皇后,转眸指着案上文书,她又问“这是她给孃孃的信么?字写得真好看。”

那其实不像一封信,纸张尺寸和字体都比寻常尺牍要大。我隔得远了,看不清楚具体写的是什么,但觉那字横斜曲直,钩环盘纡,作的是草书,颇有气势。

皇后未以是否作答,但问公主“你能认出这是谁的字么?”

公主仔细看看,道“这字写得像新发的花枝一样,很是漂亮,可又与爹爹给我看的名家法帖不同……不好猜呢。”

“此人不以翰墨自夸,但世人争传其残章片简,秘府所藏反而少了,难怪你认不出。”皇后和颜对公主说,再一顾我,道“怀吉,你在书艺局做过事,也过来看看罢。”

我遵命走近,低首一看,见其上写的是一阕《水调歌头》

“潇洒太湖岸,淡伫洞庭山。鱼龙隐处,烟雾深锁渺弥间。方念陶朱张翰,忽有扁舟急桨,撇浪载鲈还。落日暴风雨,归路绕汀湾。丈夫志,当景盛,耻疏闲。壮年何事憔悴,华发改朱颜。拟借寒潭垂钓,又恐鸥鸟相猜,不肯傍青纶。刺棹穿芦荻,无语看波澜。”

这字体是我曾见过的,暗度这词意,与我猜测的那人境况亦相符。环顾左右,见周围只有二三位皇后的亲近宫人,遂开口道“这字如花发上林,月滉淮水,应是出自苏子美醉笔之下。”

皇后称是,告诉我“上月他写下这阕词,不久后病逝于苏州。”

“苏子美?是他死了?”公主大感意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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